论穆时英《南北极》的语言

阮素素

摘要：先锋与通俗通常是相对的概念，但穆时英这位具有双重性格的才华横溢的作家却同时创作出了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作品：完全通俗的口语和完全新潮的书面语言。作为新感觉派作家，穆时英能够在通俗形式中实现探索，自觉运用通俗语言进行创作，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关键词：穆时英《北极与南极》两篇“活”的语言

穆时英是20世纪30年代文坛上崭露头角的作家，提起他，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位先锋派作家。他以描写城市奢靡生活的“新感觉派”作品而为人所知，因此被人们称为“新感觉派大师”。然而穆时英的成名，却是因《南极北极》的问世而起。这部作品风格上与新感觉派大相径庭，是一部“大众形式的新探索”{1}。虽然《南极北极》中的“流氓无产阶级意识”常常受到批评，但它在大众形式上的探索和技巧是值得肯定的。许多人惊讶于一个作家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写作风格，甚至批评和指责他——一个人写出两部截然不同的作品，被认为是一种神秘和矛盾。{2}

其实，穆时英的两种文风正是他的“天才之处”。穆时英并不是最早尝试“新感觉派”小说的人，但这一流派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发展和成熟，并被冠以“新感觉派大师”和“天才作家”的称号，足见其驾驭文字的功力。两种文风看似矛盾，实则都是作者对不同写作手法的尝试和探索。

作为“花花公子”，穆时英很少创作描绘社会底层生活的作品。《北极南极》中的语言完全是“白话文”，再加上对话式的叙事，更像是说书人在给观众讲故事，这种“活”的语言体现了穆时英非凡的语言运用能力。

1. 流行口语

朱自清评价穆时英和张天翼小说的语言：“他们用的是活泼的北京话，听起来活泼有力。”{3}阅读《北极南极》时，读者会发现语言完全是地道的北方话，小说非常贴近普通人的生活，不构成阅读障碍。首先是北京话儿花的运用。穆时英作为上海人，儿花用得十分娴熟，一点也不显得别扭。《黑旋风》中有一段话：“你看，高的夹在矮的中间，矮的钉在女工后面。妈的，人好多啊。忙里偷闲间，出来一个江北的小子，好像要挤在一起扎个髻，不知道为什么没挤进去。”这是描写黑旋风在五角场等待小鱼儿归来讨回公道的情景，三句话，七句儿话，把当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场面描写得惟妙惟肖。

其次，大量使用方言词。“多赞”是一个具有北方特色的方言词，老舍在《骆驼祥子》和《龙须沟》中都用过这个词。“多赞娶妻生子，晚年不愁穷”（《北极和南极》），“多赞若真带一个回来，不愧为父亲”（《偷面包的面包师》）。“多赞”是“多造万”的北方人读音，取“造”的声母和“万”的韵母，意为“什么时候”。“造万”在北方口语中有时相当于“时间”。《我们的世界》中，李二问老江“洋死人”什么时候到，老江回答：“后天就到。”这里的“造万”相当于前面的“赞”，意为“时间”。

另一个有趣的词是“锅贴”。“锅贴”通常是指煎饺，但在北京话里却有另一层含义。

“她还在笑！我抬手就给她一个锅贴——这一巴掌重了。”（《北极南极》）这里的“锅贴”显然是指耳光或扇脸。京剧《贵妃醉酒》中有“（皇后）打了我三块锅贴”。“白马儿”这个词在穆时英的小说中也多次出现，“白马儿那么开心”。这个词一般用来形容难以形容的事物，通常与幸福联系在一起，形容极度的幸福。《儿女英雄传》中也有这样的用法。此外，“相公”（指太监）、“眼角儿”（指眼角）、“玩具”等方言词的运用，也为小说增添了不少色彩。穆时英不是北京人，他对北京话的使用主要来自后天的学习。 “北京话教材”《红楼梦》《儿女英雄传》和京剧对他的影响很大，虽然对北京话的运用不如老舍那么纯熟、恰当，难免有些生硬，但穆时英大胆用“活北京话”进行创作，还是值得肯定的。

2. 适当使用语气词和感叹词

北京话中语气词、感叹词较多，穆时英运用得当，更能充分表现人物性格和情感。《北极南极》中就用到了“呀”、“那”、“吧”、“哼”、“啦”、“里”、“哎”、“嗨”、“哼”、“他”等词。

《北极和南极》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底层人民，他们大多是具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英雄”，行事果断，仇视“富人”，语气词和感叹词是他们性格的体现，其中“哼”的运用很有代表性。

“哼，该死的，我不认识你。”（《黑旋风》）“哼，你敢惹我，以后不揭穿你，我就不是英雄了！”（《我们的世界》）

这些“哼”声，表达了“小狮子”们对上流社会及其依附者的愤怒、鄙视和不满，在他们的世界里，“谁的胳膊粗、拳头大，谁就是主人”，他们直来直去，粗鲁无礼，随时准备与富人发生冲突。

3.粗俗的诅咒之语

《北极和南极》中的海盗、土匪、黄包车夫、乞丐，粗言秽语随心所欲，言语粗俗淫秽。苏雪林曾说：“‘我是’是他们常说的话，骂人时用粗话也是常有的事。”{4}

《黑旋风》中有一段话：“你妈的王八蛋！王大哥这么有名气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人忽悠？小鱼儿又不是你妈，她这个年纪了，还不想躺棺材里，还打扮成老怪物来勾引人。我们黑旋风看你活不了多久了，就给你一个面子。你妈的老蜈蚣，船不宜载重，晚饭后也没事，还来给王大哥编故事？你就像个痨鬼一样，连我们一拳都经不住，还敢不自量力，来挑战财神爷！老混蛋……”

这段话里充满了脏话，但读起来却异常生动自然，没有任何的尴尬和不协调，很难想象书生气十足的穆时英能写出如此彻头彻尾“流氓”的语言。

这些话是《北极南极》被指责“流氓无产阶级意识”的原因之一，但也反映出那些“英雄”的性格特征，他们直率、暴力。《北极南极》的创作受《水浒传》影响很大，主人公大多有仇视恶人、仇视梁山好汉的心理。韩生把这些人称为“反叛上流社会的英雄”，他们野蛮残忍，杀戮似乎不仅是为了报仇，还带有一丝快感的娱乐，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读者不禁对血腥暴力感到麻木，他们毫无顾忌，不必考虑这种行为的后果。这种形象在《北极南极》中很常见，比如《黑旋风》中的王国勋、黑旋风，《我们的世界》中的李二，《北极南极》中的小狮子。他们就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一样，粗鲁、直率、残忍、杀人、酗酒。他们甚至和梁山好汉一样仇视女人。《黑旋风》里的小鱼儿、《我们的世界》里的委员媳妇、《南北极》里的余洁儿等等，这些追求名利的女人形象都是他们所鄙视的形象。

4. 对话叙述

《北极和南极》中的语言完全是“言语”，以“说话”的形式表达，其中的语言“非常接近读者对话的叙述和评论风格”。以《我们的世界》为例，这是一篇完整的海盗自白，向一位先生讲述自己的经历。开头是：“先生，既然您这么关心我们这些穷人，那我就讲给你听吧。”第二段开头是自我介绍：“不说别的就说说我吧。哈哈，先生，我们聊了这么久，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一连串的自我介绍，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从小就受穷受折磨的孩子，是如何成为烧杀抢掠的强盗的。作者当然不会让李二一直这样自白下去。他会时不时地提醒我们这个故事还有听众：“啊新感觉派圣手是谁，先生，杀人确实有点可怜，不过那种杀戮，真的很爽快。”“先生，我活了二十年，天天被有钱人欺压，今天就是我们报仇的日子！”

李耳在讲完自己的故事后，通过与老师的对话，告诉世人：“先生，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理性，富人是人，穷人是牛马！但我们不能听别人欺负，要么你死，要么我活。”虽然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有限，但作者让读者感觉到，这真是一个穷人的代表在讲述自己如何在这个“非理性”的世界里生存。说者与听者之间有交流，就像评书上台与下台的交流一样。在小说《黑旋风》《手指》《南北极》《海上人居》中，也运用了这种交流式的叙述，这是探索通俗形式的新尝试。

作为一位拥有两种写作风格的作家，穆时英的“言”与“文”让人很难彻底理解这位作家。像穆时英这样创作出风格迥异的作品，在形式、技巧、语言等方面有着独特探索意识的作家，是值得肯定的，而不是否定的，让他们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

{1}朱自清，《中国新文学研究论纲（节选）》，《穆时英全集》第3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524页。

{2}{3} 穆时英：《关于自己的话》，《穆时英全集》第3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5页，第5页。

{4}苏雪林，《新感觉派穆时英的风格》，《穆时英全集》第3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517页。

参考：

[1]吴福辉.都市漩涡中的海派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

[2]徐道明.海派文学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3]徐德明.俗雅文学[M].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